云君

陕北府谷地区枕长城而带黄河，历来为关陕锁匙，秦晋咽喉，西北门户。抗战期间，一支东北挺进军驻守在此，以黄河为防线，坚守陕北和伊盟八年之久。挺进军的司令，便是打响抗日第一枪的传奇人物马占山将军。

抗战先锋

马占山生于1885年,字秀芳，祖籍河北丰润县，乾隆末年，马占山的祖父母逃荒到关外，到后来的吉林省怀德县毛家城子村炭窑屯落户务农。父母给他取名“占山”，是希望“马占了山就有草料吃”，并非“占山为王”的意思。

马占山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但作战勇猛，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弹无虚发，能在黑夜中分辨方向，还有“镫里藏身”的绝招，很受清军统领吴俊升赏识。吴俊升后来成为张作霖奉系第三号人物，马占山也随之一路高升，1930年调任黑河警备司令，统辖黑龙江沿岸十余县城防务。

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委任马占山为黑龙江省代理省主席兼东北边防军驻省副司令。1931年11月，马占山率部在省城齐齐哈尔南边的嫩江哈尔戈江桥阻击日军多门师团，毙伤日伪军近万人，打响中国武装抗日第一枪，重挫日军嚣张气焰，鼓舞了全国军民士气，史称“江桥抗战”。激战十六天后，马占山部撤到海伦一带，孤立无援，粮饷匮乏，每名士兵只剩下三枚子弹。

日军一边以两个师团重兵夹攻马占山，一边派出张景惠和板垣征四郎等人进行诱降，谎称同意划黑龙江为自治区、由马占山任省主席、日本无领土要求、不驻军等条件。马占山后来回忆说：“我看不行了，非想法子不可，不缓和一下，有全军覆灭的可能。我于是决心假投降，同小鬼子较一较智能。” 日军为了拉拢马占山，委任他为伪黑龙江省长和伪满军政部总长。

马占山等部队获得修整后，4月7日携带黑龙江省金库资金和大量军火离开齐齐哈尔，一路北上黑河，通电全国宣布再次抗日。联合吉林的李杜、丁超，海拉尔的苏炳文等人，组成东北抗日救国联合军。到1932年，东北全境沦陷。12月，马占山带领数十名部下冲出日军重围，前往海拉尔和苏炳文会合，退入苏联。

东北抗日大部队从苏联绕道新疆回国，马占山和苏炳文游历了苏联、波兰、德国、意大利、印度等国，于1933年6月回到上海。蒋介石提出让他出任新疆省主席，整顿新疆的东北部队。马占山婉言谢绝，到天津和儿子马奎、女儿马玉文等会合，定居英租界。

日本特务闻讯，几次意图暗杀马占山。最凶险的一次是在1935年大年三十，七男一女暗杀小组在马占山住宅隔壁租了房子，准备趁除夕夜街上鞭炮声大作时，从屋顶进入马家，实施暗杀。其中一个崔姓中国青年，敬仰马占山是抗日英雄，到马家告知暗杀计划。天津警方接报后，在除夕夜将暗杀组一网打尽。

马占山代表张学良与中共周恩来、南京宋子文等各方磋商，争取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张学良被软禁后，东北军内部矛盾爆发，局势急转直下，马占山多方斡旋无效，遂避居天津。

挺近绥远

1937年10月，东北挺进军参加绥远抗战，在归绥（呼和浩特）与日军激战四天四夜，随后转往五原。年底，挺进军渡过黄河南下伊克昭盟地区，负责“警卫伊盟，坚守河防，扼制蒙奸”。马占山利用骑兵优势，快速机动，不断翻越大青山偷袭敌后补给线。绥远地区许多抗日武装都愿意投入马占山部下。马占山副官张凤岐后来回忆说：“老将十天半月衣不解带是常事，衣服里虱子滚成蛋也顾不上，打到哪里歇息到哪里，破庙、场地、草滩等都是宿营的地方。”

1937年10月，挺进军骑三师先行到达府谷县哈拉寨。不久，黄河东岸的山西偏关、河曲、保德等县先后陷落，陕北震动。1938年2月28日，日军占领府谷县黄河南岸的山西保德县城，府谷县城随即遭到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3月2日拂晓，日军第26师团黑田支队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从府谷段黄河下游马连圪尖、高家窑村边的岸口强行渡河，中国军队高双成二十二军拼死阻击。当日中午，日军占领府谷县城，烧杀抢劫，焚毁房屋千余间。二十二军后续部队赶来，几路夹攻，猛烈反击。当日下午五时，日军抵挡不住，弃城逃回黄河东岸。

这是八年抗战中全陕西省千里黄河防线唯一一次被日军突破，也是日军仅有一次占领陕西县城。随后，高双成部乘胜渡过黄河收复保德，傅作义部也发动攻势，反攻绥远。

为配合傅作义和高双城，马占山率部趁夜渡过黄河，奔袭托克托、萨拉齐、武川、凉城、关河口等地，避实击虚，攻敌要害。3月16日攻克河口镇，17日克复托克托，生擒伪军骑兵团长门树槐，迫使其全团反正。同日刘桂五骑兵师又进袭萨拉齐火车站，破坏铁路，焚烧仓库，切断了日军运输动脉平绥铁路，一度逼近日军老巢张北。

日军大为惊恐，停止南下攻打山西的计划，调集两个师团和伪蒙军，从大同、归绥、包头、百灵庙等地，向挺进军包围过来。东北挺进军在大青山与日军苦战七八个昼夜，终将日军击退，并收降伪军白玉崐、慕新亚部。反攻偏关、保德的日军担心后路被截，不得不撤退到托克托和萨拉齐一线，中国军队先后收复了保德、偏关、河曲等县。

连日转战中，挺进军也伤亡巨大，马占山旧病复发，腰腿剧痛，几不能起，仍旧坚持指挥战斗。4月20日，挺进军突围到百灵庙西南的黄油杆子村，准备南渡黄河，日军百余辆铁甲车和卡车运载千余步兵追击上来。两军在黄河岸边血战两天两夜，阵地上尸积如山，骑六师师长刘桂五壮烈殉国。

坚守河防

哈拉寨位于陕北府谷县和内蒙古准格尔旗交界，地处陕商北上蒙古和俄罗斯的要道，清末民初时发展成为商贸重镇。

从此东北挺进军担负起陕北、晋西北和绥远接壤的黄河大拐弯南岸防务任务，驻守府谷北部哈拉寨、麻地沟至准格尔旗一带，向伊盟出击。府谷海子庙到神木贺家川，由高双成二十二军防守。贺家川以南直到延川，属于陕甘宁边区，由八路军防守。何柱国的骑二军驻守神木，邓宝珊部守榆林，傅作义守五原，中国军队互成掎角之势，日军始终未能打破这一阵势。

日军占领归绥、包头后，扶持德王和李守信为首的伪蒙疆傀儡政府，胁迫引诱蒙古上层分子卖身投敌。为了稳定伊盟形势，1938年12月，马占山率部突袭达拉特旗王爷森盖的伪蒙军。激战竟日，森盖抵挡不住，仓皇逃往康王府。马占山乘胜追击，攻克康王府，缴获大量装备，活捉伪蒙康王，解送重庆。

当时府谷北边的准格尔旗札萨克（旗长）奇志国年幼，大权被两名协理奇文英和奇凤鸣分别掌握。这两人参加了伪蒙政权的成立大会，暗中投靠日军。马占山闻知奇凤鸣的部下公开投日后，派出部队突然包围神山，抓获奇凤鸣，押往哈拉寨。奇凤鸣惶恐不安，在路上吞服金戒指自杀。奇凤鸣的侄子奇子祥闻讯，带领部队逃过黄河公开投日。

奇文英虽未公开投日，但也蠢蠢欲动。1938年，奇文英一些部下和挺进军发生冲突，随后过河投敌。马占山觉得局势不稳，便将年幼的札萨克奇志国迁到距离哈拉寨百里的神山，防止被日伪劫走。1940年，奇志国成年，马占山为他举行了接印就职典礼，迫使奇文英交出札萨克印信。马占山在典礼上对全旗军政人员说：“从今天起奇志国就是你们准旗的札萨克，你们要听他的话。”

1943年夏天，绥远发生了蒙古民众反抗陈长捷驻军压迫的“三•二六”事变，包头日军和奇子祥、森盖伪军趁机偷渡黄河，占领准格尔旗渡口七卜儿窑子，马占山立即派出大部队迎击。为解除后顾之忧，马占山命令奇文英全军配合出击。奇文英却只派出四五百人应付差事，暗中与日军联系，把部队集结到神山，准备前后夹攻马占山。

正当奇文英自以为得计时，马占山忽然派兵包围神山。奇文英大惊，急忙派人找马占山“释疑”。马占山说：“回去告诉奇文英，迅速觉悟，调集的军队各归原地，所筑工事一律拆除。否则，两天之内，神山将变成一片焦土。”奇文英慑于马占山的军事压力，不得不收敛起来，此后不敢再轻举妄动，最终也打出抗日旗号。

到6月15日，挺进军攻克七卜儿窑子，将日伪军赶到黄河对岸。

仅1937年到1943年六年间，挺进军就和日伪军激战三十余次，包括沙拉虎滩战役、关河口战役、梁家圪堵战役、新召附近战役、绥远和林战役等。挺进军利用骑兵优势，经常过河偷袭日军后方，小规模拉锯战和游击战则不计其数。

延安养伤

1938年5月，马占山去重庆汇报工作。回程经过西安时，有位东北抗战的老部下张瑞山送给马占山一只双筒猎枪。马占山一行走到距离延安五十里的甘泉稻草铺附近，天气放晴，路边草丛中不时有山鸡出没。马占山心情大好，下车打猎，随着几声枪响，山鸡应声而落。正当众人欢声笑语时，忽然一声巨响，马占山的枪筒猝然爆炸，副官张凤岐急忙跑上前去，发现马占山左手掌心已被炸开，食指和拇指炸飞，中指折断下来，血流如注。马占山因为失血过多，已经不省人事。张凤岐急忙掏出手帕捆住马占山流血的手指，众人把车上货物卸下来，扶马占山上车，往延安疾驰而去。

养病期间，共产党中许多新老朋友都来医院探望马占山。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思每周三都来看望，有时谈到深夜才归。毛泽东看望马占山时，开玩笑说：“你是世界上知名人士，万一你死在延安，蒋介石会大做文章，给我带来洗不掉的污点。”马占山也笑言：“不要紧，我死不了，你也就背不上黑锅。”

等马占山身体恢复后，陕甘宁边区政府为他举行了欢迎大会，延安党政军各界人士、东北籍军政人员和爱国人士几乎全都出席。毛泽东在会上说：“我们真诚地欢迎那些始终如一、抗战到底的民族英雄……马将军年逾半百，仍在抗日的最前线与敌周旋，这种精神值得全国钦佩。”

马占山对延安各界的欢迎表示感谢，说：“从八年前的江桥抗战，到今天的抗日战争。我们一定要抗战到底！奋斗到底！打到鸭绿江边，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今天，不管什么人，只要他真正抗战，一心打日本，我们就跟他一起干，等把日本打垮之后，把小鬼子赶出中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我自会把军衣一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百姓。”九月份，马占山痊愈，回到哈拉寨。

兴利除弊

东北挺进军中有许多收编的伪军土匪，还从伪军军官中提拔了一批骨干，伪军团长门树槐改编后仍任团长，伪军团长井得泉、慕新亚（解放后成为著名中医正骨专家）提拔为师长。马占山草莽出身，深知这些人难免军纪涣散，滋扰百姓，所以特别注重军纪，常以民族大义激励部下爱国爱民，团结抗日，收复河山。

有次，准格尔旗的十八名骑兵到哈拉寨结算草料款，被一名特务连长看到，在准旗骑兵回程中拦路抢劫。这名连长归队后，即被逮捕处决。又一次，马占山的卫士李树田和一名士兵跑到准格尔旗抢劫，军法处将那名士兵逮捕处决，李树田跑到黄河边，企图过河投敌。马占山命令骑兵火速追击，当场斩杀李树田。首级交验后，悬挂在路旁戏楼上示众。

1939年春，骑兵旅旅长韩遇春为父办丧事，向驻地民众无偿征派大量猪羊鸡肉，大摆宴席，造成很坏的影响。马占山假托召开会议，邀请韩遇春赴宴，趁机将其逮捕，就地正法，一同被处决的还有骑兵团长白玉崐等数人，这在部队中引起很大冲动。

挺进军团长段进三，暗中投靠日军。马占山知道后，说要请段进三回来报告敌情，设宴庆功。酒过三巡，马占山摔杯为号，一名鲁姓副官赤身将段进三擒住，令其跪地，当场一枪。段进三未死，说来个痛快的，鲁副官再开一枪将其击毙。

马占山在陕北期间，军法处决的还有旅长、总参议等高级官员，八年间共枪决四百多人。汉奸、亲日分子都在半夜处决，以免动摇军心。侵害百姓者都在白日行刑，以杀一儆百。人们把挺进军的军纪编为《七十二不得》，其中就有“牛家圪蛋（犯人关押处）住不得，义聚衙门（审讯处）进不得，大庙的钟声（枪决之前要敲钟）听不得，牛牛车（押送就刑者）坐不得”等。

哈拉寨常驻人口达到两万，繁荣程度在晋陕蒙边地首屈一指，更有“南有重庆，北有哈镇”、“声闻胡地三千里，鸣冠晋陕十六州”之说。寨内两条大街上商铺林立，大的商号有“三和恒”、“恒元成”、“义和成”、“保和成”、“德胜全”等三十多家，小铺店更是满街林立，酒坊、炮坊、糖坊、醋坊、粉坊、染坊等小作坊到处都是。时有 “七十二道油梁上梁杠，一年四季响三响”之称。意思是油坊生意红火，光油梁就有七十二道，出油频率高，油梁磨损快，更换时要放三响炮，油坊几乎天天换梁杠，一年四季都能听到放三响炮。

马占山要求一律公平买卖，坑蒙拐骗售假者，当街砸毁摊位，驱逐出境。马占山对家人要求很严，人人都要动手干活。他自己的衣服饭菜，都由妻子亲手制作。但他对老百姓没一点官架子，老百姓亲切称他为“老头儿”。

抗战期间，日军飞机空袭哈拉寨三十余次，造成民众伤亡和财产损失，马占山都专门报请重庆国民政府给予补偿。

拳拳报国

为了纪念阵亡将士，马占山在哈拉寨修建了抗日战争阵亡将士纪念塔和忠烈祠，供奉阵亡将士牌位，忠烈祠前有碑亭，碑碣正面是马占山亲撰碑文，详述阵亡官兵英勇事迹，两侧有傅作义题字“浩气长存”和邓宝珊题字“碧血有痕留战垒，青山无语拜碑亭”。每逢春节清明，马占山必亲往祭拜悼念。

1941年冬天，马占山同邓宝珊去红石峡赴宴，观赏了摩崖石刻。马占山遥望河山，想到祖国山河破碎，感慨万千，提笔写下“还我河山”四字，让人刻于石壁。次日，马占山觉得酒后手书不够理想，于是再写一幅“还我河山”。付刻时，工匠将两幅字都刻于红石峡翠然阁以西的悬崖上，以表当地民众对马占山的敬意。至今两幅“还我河山”石刻仍在。

挺进军总部编写军史时，马占山在扉页上又写下“还我河山”四字。“河”字里的“口”没有封口，有人问原因，他说：“日下倭寇猖獗，国土残缺。他日驱敌出境，打回东北，方能封口。”其爱国之忱，跃然纸上。

1945年6月，马占山被任命为第十二战区副司令。8月15日，日寇投降。这天恰逢哈拉寨河神庙庙会。下午三时，庙会上演传统武戏《八大锤》，当演到岳飞大败金兵的情节时，突然停了下来。马占山走上戏台扬手高呼：“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了！中华民族胜利了！”

现场顿时万众欢腾，马占山作了即兴演讲，说：“现在日寇投降了，抗战胜利了，东北挺进军要回东北老家了。东北是我的第一家乡，哈拉寨是我的第二家乡。今后同胞们如果到东北去，找到我马占山，都有饭吃。在哈拉寨八年中，老百姓为本军供给粮草，日寇飞机炸死了我的同胞，炸毁了同胞房屋，这是我马某对不住大家的地方。”

三天后，8月18日，东北挺进军开始撤离，取道河口、托克托东返，哈拉寨民众成群结队前来欢送。挺进军给民众留下了很多衣物、被褥和麻花等食物，说：“我们在这里八年打扰你们了，我们要走了，你们搬回家去用吧。”哈拉寨民众专门在要道口树立一块《马公德政碑》，记述马占山的事迹。